無論是旅居海外的華人文學家、華裔漢學家,還是世界各國的外籍漢學家,大寫的中文、有記憶的漢語,成爲他們穿行在中文路上的隨身行李。
「我在哪裏,德語就在哪裏,哪裏就是德國。我帶著德意志文化。我與世界保持聯系,我並沒有把自己當做失敗者。」寫過《魔山》、《威尼斯之死》的諾貝爾獎獲得者、德國作家托馬斯.曼,曾於納粹上台後長年流亡海外,再一次回答「離開祖國後你和德語關系如何」時,他這樣說道。
詩人北島結束20年海外漂泊後定居中國香港。在被問及「你四處波折遊歷,不停搬家,始終帶着身邊最珍視的東西為何時」,他答:「中文。漢語是我唯一的行李。」
對一個作家、詩人、翻譯家或文學評論家來說,語言和文字終是他們賴以生存的精神命脈。相比在故土,海外生涯或許更是對母語這一永恆行李的提醒、刺激和另一種形式的保護。
而在海外,漢語以中文的名義,更有可能從身兼生活語言、地方性語言的角色中,最大限度被提純,以更深入的文學語言、思想語言的姿態,游弋於西方世界,同時也探索、豐富著自己的邊界。
中國詩人歐陽江河在與德國漢學家顧彬的一次對談中,談及「受傷的語言。」「我們天天使用的漢語,有人把它當作傳遞思想、信息交流的工具,這個看法是錯的——語言是人的存在方式,最重要的是一種呈現和凝聚的方法。他並不是在傳遞我們的肉體生命狀況,它本身是疾病、力量、虛無和思想的一個真正意義上各種信息的携帶者、傳遞者、呈現者。」
百年以來,漢語作為這樣的傳遞者,也以文學或非文學的形式,在海外更廣泛地傳播著。它既是林語堂、陳世驤、夏濟安、夏至清、葉嘉瑩、北島、楊煉等幾代華人文學家的文化血脈,成為他們遊歷四方卻無法卸載的精神器官;它也是高本漢、費正清、馬悅然、顧彬、葛浩文、史景遷等,更多有著「中國情結」的海外漢學家的一把鑰匙,他們期待能一此打開中國文化這座東方大門。
漢語這件中文行李,經歷了世界範圍的遊歷。
「我們當下使用的中文,在之前有一個歷史特別久遠的文化載體,是漢語。我一直認爲漢語與中文是兩碼事。」歐陽江河曾這樣評價世界語境下漢語與中文的界限。
他認為:「漢語是一個在完全封閉的,與其他文明沒有交往,同其他語言沒有互相翻譯的情形下,成長起的一種語言狀態。但在當下,中文是相對於英、法、俄、西班牙等語言之間的翻譯、交往產生出來的。在我們的中文呈現一種比較混亂的狀態時,還有一種東西可以成為解毒劑,就是我們中國古老的漢語。」
當把視線投向海外,時間軸拉至近百年,似乎很難說清漢字、漢語、古漢語和中文以及中國文學、文字學、中國文化、中國學之間的微妙邊界。無論是旅居海外的華人文學家、華裔漢學家,還是世界各國的外籍漢學家,他們所做的一切努力,或許是為了一個大寫的中文、一種有記憶的漢語——它打破了上述邊界,在傳播中穿行於各個維度間。
……
漢語在海外,就像用了一百年,穿過大半個地球去讓世界看自己。它又古老又年輕,它帶著傷痕也帶著記憶。它像一件行李,在漂泊中,用中文為自己寫下未來的備忘錄。